一下子,张天伦便有一股欣慰涌上了心头,下意识的眼眶一红:“静一啊,你没吃苦吧。”
这句话……
该我来问你才是吧。
张静一心里想,分明是这个‘父亲’从牢里出来。
可看着这么个陌生的中年,张静一不管怎么样,都一时间难以亲热起来。
好在张天伦好像习惯了张静一这样冷淡的态度。
也许……是因为身体原来的主人,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吧。
见张静一不吭声,张天伦依旧大喜,欣慰地道:“快到正午了,父亲本有许多话想和你说,不过想来你饿了吧,为父不在,你一定又不按时吃睡了,你稍待,稍待一会儿,为父今日亲自下厨,做你最爱吃的鸡。”
张天伦这个时候,居然丝毫都不在乎自己刚刚出狱,说罢便一瘸一拐地朝着厨房去,一面吩咐张福道:“李厨娘还在吗?”
“这些日子老爷不在,她也告假了。”
说是告假……其实是知道张家完了,索性便不来了。
张福虽然唠叨,而且傻乎乎的样子,不过相比于其他人,他一直坚持在这里看家,倒也忠心。
“你去街面上买一只鸡,家里还有没有米?”
“有米,有米,还有两升呢。”
一瘸一拐的张天伦说着,便钻进了厨房里,不久,升起了炊烟。
都说君子远庖厨。
显然身为锦衣卫副千户的张天伦,在古代的标准来看,不像一个君子。
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,颇有几分当爹又当妈的样子。
张静一觉得自己该平复一下心情,贸然出现两个义兄,他能很快适应。
可一个这么大的爹喜从天降,还是需要一些心理建设的时间。
那张福买来了鸡,张天伦便到天井这里来,手里提着菜刀,吧唧一下,便抹了鸡的脖子。
这手法很娴熟。
一看就……
张静一无法将一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刽子手,和一个杀鸡做饭的父亲结合起来。
好有违和感啊。
于是他故意躲回了房里去。
半个时辰之后,整个宅里飘荡着一股肉香,张天伦在外吆喝:“静一,静一,出来用食。”
看来是躲不过了,张静一便出了卧房,这庭院里已摆好了桌椅,张静一坐下。
一瘸一拐的张天伦便兴冲冲地添了饭,端了熬好的鸡来。
张静一咳嗽,有些尴尬地道:“爹……爹……你的腿脚没事吧。”
“没事。”张天伦此时看着儿子,心情非常的好,兴冲冲地道:“那诏狱里,大多都是平日里的老相识,虽然成了阶下囚,平日里总有关照的,至少不会受刑。只是那镣铐沉重,戴的久了,腿脚有些不便。”
说着,他将饭碗搁到了张静一的面前,又要舀了鸡汤泡在张静一的饭里。
古人显然并不知道,这汤混在饭里吃,是对肠胃不好的。
张静一便忙道:“爹,不用舀汤进米饭里。”
张天伦有些诧异,他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:“怎么,你从前不是爱泡饭吃的吗?你素来爱吃软饭的啊。”
张静一:“……”
有吗?
怎么感觉是一语双关,在骂人呀。
不过很快,张静一可以确认,这个时代的软饭,并没有其他的寓意。
于是他忙道:“现在我的习性改了,爱吃干饭,不吃软饭了。”
张天伦噢了一声,便回自己的座位去,继续慈爱地看着张一静道:“那你多吃鸡。”
“嗯。”张静一低头默默吃饭。
事实上,他能感觉到张天伦有许多的疑问。
果然,吃了一会儿,张天伦便道:“哎,也不知何故,突然宫里有人将为父放了出来,儿啊,这几日,你去做什么了?”
张静一道:“和两个义兄一道去了……”
正说话之间。
外头突然传出马蹄声。
张天伦显得很敏感,此时一听马蹄,顿时警觉,方才还是一个慈爱的父亲,转眼之间,脸色就变得铁青,或许是因为锦衣卫的职业习性,又或者是诏狱里遭难的经历。
张静一陡然发现,这个父亲至少在遇事的时候,并不只是慈和这样的简单。
下意识的,张天伦在不经意之间,将手中的筷子似匕首一样的抓着,虽是稳稳坐着,身上却有一种随时想要保卫家人的气势。
紧接着,急促的拍门声传出。
张福忙去开门。
张天伦显得很担心,或许是他害怕这件事并没有了结,那些太监将他放回家来,还会来生事。
若是自己一人就罢了,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,自是束手就擒,乖乖认罪伏法吧。
可自己的儿子也在此。
果然,只见门外,一个穿着大红的衣袍宦官,带着几个禁卫快步走了进来。
张天伦已面如土色,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。
宦官进来,看了看张天伦,又看了看张静一,似乎在找什么人。
可显然,他要找的人……似乎并不是这父子二人,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,他随即扯着嗓子道:“张静一何在?”
张静一……
张天伦已是魂飞魄散。
这些阉人,竟还知道张静一?
怎么,静一惹出什么事来了?
张静一倒是淡定地道:“我在。”
“是你?”宦官眼眸先是讶异地一张,接着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张静一。他显然无法想象,张静一就是这么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。
随即,宦官板着脸,正色道:“张静一,接旨!”
张天伦一头雾水,看了看自己的儿子。
却见张静一已是上前,朝那宦官行了个礼:“是。”
宦官打开手敕,朗声道:“圣谕:朕登极七载,承列祖列宗洪福,统御天下,自登极以来,无一日不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,唯恐愧对上天厚德。奈何国家积弊日久,贼子冥顽。今赵贼猖狂,以虺蜴为心,豺狼成性,朕深虑也。今世袭锦衣卫百户官张天伦子张静一,勇冠三军,斩赵贼,除朕腹心之患……今敕尔为锦衣卫百户,入亲军用命……”
张静一听得一头雾水,皇帝的圣旨难道不该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吗?怎么这么简单?
他当然不知道,真正正式的诏书,是用于非常正式的场合,如册封嫔妃和太子,或者是某些国家重要场合的,似这样封赏一个寻常的武官,能给一个上谕就很不错了。
钦赐锦衣卫百户。
这不过是一个六品的武官而已。
当然,若是亲军的六品武官,地位就和寻常的百户不同了。
何况这亲军也分了三六九等,锦衣卫在亲军之中算是上上等,含金量便更高了。
张天伦有世袭的军职,又奋斗了一辈子,也不过是一个副千户而已。
而张静一才多少岁?
张天伦在旁听得目瞪口呆,禁不住道:“怎么,我儿杀了赵贼?”
他似乎陷入了精神的混乱之中。
赵贼是什么人物,天下没有人比张天伦更清楚了。
若是如此,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。
儿子杀了赵贼,所以他很快就被释放。
唯一的问题是,自己的儿子手无缚鸡之力,他凭啥?
可随之而来的,却是一阵狂喜。
那宦官对于张天伦的喧哗似有不喜,却还是忍住了。
他和颜悦色的交付了圣谕,而后恭喜道:“张百户小小年纪,便立了大功,上达天听不说,如今还官列锦衣卫百户,恭喜,恭喜。”
张静一心里却在琢磨着这百户的含金量,又忍不住想,却不知两位义兄是否也升官了,现在是什么官。
宦官随即板着脸道:“咱出宫之前,上头有交代,陛下对你格外的青睐,所以特下了一个许诺,你既为锦衣卫百户,是想去北镇抚司呢,还是想去南镇抚司,一切都由你。”
张静一心里却是默默的道,交代你的那位上头是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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